城市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王俊凯搭上一辆空荡荡的804。
“望江门，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这辆车途径的线路并没有城市繁华的商业街区，在王俊凯的记忆里从未有过拥挤的时候，更何况他上车的时间总是那么晚。
因此，在满车空位的当下，一个温吞的声音在王俊凯的耳边响起时，他还以为对方不是在对他讲话。
“那个，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个声音又说了一次，但是这回可以听出一丝失望的语气。
王俊凯收回长久注视窗外雨景的目光，转头望了一眼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个子不算太高，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衣和深蓝的牛仔裤，眉眼温柔，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可惜浑身都湿透了。
于是王俊凯点点头，再顺便往里挤了挤，防止自己被男孩子身上的雨水打湿。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被男孩子忽略，他挠了挠脸颊，一边坐下一边说“抱歉啊，我的伞被撞坏了。”
“嗯。”王俊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答。
“今天，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呢，我真高兴。”男孩子轻快地说，话语里满含笑意。
王俊凯心想，谁跟你说话了。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啊，是吗？”
“嗯！他们都不理我。”语气里带了点小委屈。
王俊凯看了男孩子一眼。果然，那副柔和的眉眼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嘴巴也向下撇去。
“这雨还要下好几天的，你要记得带伞。”男孩子认真地说。
“好。”
……
王俊凯从来没有觉得坐巴士的时间这么漫长，身旁这个湿漉漉的男孩子在自己随意的应答声中竟是叽叽喳喳了一路，好像是要把一辈子没说完的话都说完。
最让他感到恼火的是，男孩子湿透的衣衫在巴士的摇晃中时不时碰到王自己，将他的深咖色外套打湿了一小块，然后这块深色的渍迹越来越大。
王俊凯有轻微的洁癖。
“北城小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这一刻，王俊凯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天使的声音，他“嚯”地一声站起来。
“世纪城那边新开了一家——”男孩子好像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
“你让一下，我要下车。”
前后排座位之间的距离实在太窄，如果不让对方起来的话，自己一定会碰到他的身体，让衣服再被沾湿。王俊凯不想这样。
男孩子的嘴张张合合，却是没有动作，王俊凯感到不理解。
“年轻人，你到底下不下车？”司机回头看他站在那里，准备将车门关上了。
“要下！要下！”开什么玩笑，下一站离这里的距离可不近，天也很晚了，下雨天呆在外面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于是王俊凯看向男孩子，尽量用温和的口气说“麻烦你让一下，谢谢。”
与此同时男孩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地站起来退到一边，王俊凯一个箭步冲到车门口。
“你明天还会来吗？”男孩子突然喊出声，王俊凯下车的步子一顿，他回头看见对方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王俊凯在司机不耐烦的喇叭声中跳下车去。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王俊凯觉得自己今天心情不错，刚拿了奖金，今天要不要还是坐804呢？他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男孩子。毕竟除了804，还有别的巴士也可以到达北城小苑。
804缓缓驶入车站，王俊凯收起伞，跳过水坑，轻盈地跃上车。车里仍旧空荡荡的，他下意识走到昨天坐的那个座位，坐了下去。
男孩子还没有来，王俊凯心想。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804可不止这一辆，他们也没有约定时间，说不定压根儿就不会再碰到。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小失落。
王俊凯是一个安静的人，并不是说他自闭或是高傲，事实上他为人随和态度友好。但这种友好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他不喜欢与人交心。
“望江门，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你果然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惊喜地响起，王俊凯回神时男孩子已经轻车熟路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身上仍然是湿透了。
他为什么又淋湿了？王俊凯皱着眉头，但他还是没有多问，转而说“晚上好。”
“晚上好！今天我去了世纪城那边新开的蛋糕店，蛋糕很美味，可惜服务员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过我！”
啊……又要开始唠叨了吗？王俊凯有点郁闷。
“你喜欢吃甜的？”
“超喜欢的。我家隔壁的阿姨是个烘焙师，总是在家研究新口味的甜品，然后会让我试吃。唔……有点怀念阿姨的手艺呢。”
“怀念？”
“嗯，因为已经四天没有尝过阿姨做的甜品了。”
“哦。”
“话说回来，其实我很担心你不会再来的。昨天真的太高兴了，忍不住想和你说话。”
王俊凯心想，男孩子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不会的。”这样的男孩子让王俊凯觉得有点可爱，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男孩子忽然凑近了一点，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吗？那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额不对，也能见到你咯。”
啊啊，好像一不小心答应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呢。
“你在上班吧？看起来不像个学生。”
王俊凯不置可否，转而道“你是学生吧。”
“嗯，今年刚大一。”
“肯定没成年。”
“诶？我、我已经18岁了，今……今天刚满的！”男孩子纠结了一下，又很坚定地说。
王俊凯很肯定，男孩子说谎了，因为他刚才的表情有点心虚。是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子，所以故意这样说的吗？为了男孩子的自尊心，还是不要揭穿他好了。
“嗯，生日快乐。”
男孩子呆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嘴角漾起笑意，竟然有一对可爱的梨涡。
……
“昨天有一位妈妈带着小婴儿乘车，我觉得小宝宝好可爱，就凑过去逗她，她竟然哭了，声音特别大，那位妈妈就抱着她轻轻地摇，还唱歌，但是小宝宝还是一直哭。”
“妈妈总是特别爱护孩子的。”
“嗯……嗯，妈妈她……”男孩子说到这里，忽然垂下眸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着裤子蹭来蹭去。
王俊凯越来越肯定男孩子是离家出走的，于是他不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希望他可以想通，然后回家去吧，王俊凯想。
一时之间，气氛沉闷地有些尴尬。
“那个，请问你叫——”
“北城小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你说什么？”王俊凯站起来准备下车，他看着男孩子的眼睛。
男孩子苍白的皮肤透着点点红晕，他抿了抿嘴唇“我说，明天见。”
“嗯，记得带伞。”
王俊凯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于是他没有看见男孩子的脸越来越红，也没有听见他啜嗫着说“他是在关心我吗？”
城市依然在下雨，但是可以感觉得到，雨势有所减小。
连着下了六天的雨，即使沐浴在水雾中的城市有种缥缈的美感，王俊凯依然觉得，要是晴天就好了，就能见到太阳了。
太阳吗……那个男孩子笑起来也跟个小太阳似的，很温暖。
巴士到站的声音打断了王俊凯的胡思乱想，他匆匆忙忙收起伞，上车坐下。
很快巴士停在了望江门，王俊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挪到车前门那里，男孩子正排在两个人后面准备上车。男孩子也看见了他，伸出手对他挥舞了一下。
正在这时，前面两人已经上了车，司机按下了关门键。王俊凯正要出声制止司机，男孩子却一个侧身，灵敏地窜进车厢里。
王俊凯看着他坐下“伞呢？”
“诶？”男孩子扯了扯湿湿的头发，指尖勾着发尾打了个转“伞被撞坏了嘛。”
“会感冒的。”王俊凯皱着眉头，转而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几下。嘛，好像没有带纸巾。
男孩子笑起来，梨涡若隐若现“不会的，我保证。”
“……”
“不说这个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天我就能见到妈妈了。”男孩子的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愉悦。
“回家吗？”看来他已经想通了啊，王俊凯感到很欣慰，但心里隐隐有一点他不太明白的小失落。
“嗯嗯！希望妈妈还和以前一样……”
“妈妈不会变的。”眼看着男孩子的情绪又要低落下去，王俊凯急忙开口“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男孩子吓了一跳，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王俊凯“原来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啊。”
王俊凯一愣，刚才，我着急了？
“可是就是因为妈妈很爱我，所以我更加担心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王俊凯觉得今天的男孩子有些奇怪，好像没那么活泼了。
“早知道就不要总是惹她生气了，果然青春期的孩子都会叛逆。”说着，男孩子还很肯定地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王俊凯，几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落在王俊凯的肩上“你在青春期也会叛逆吗？”
王俊凯没有避开水珠，他目视前方，眼神聚焦在随着巴士一晃一晃的拉手上“叛逆……吗？”
十七八岁时的他，意气风发，为了梦想和父母一次又一次地争吵，只因他们不同意他踏上自己选择的路。那个时候，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息、老师的劝告……幸好，现在的他已经能够看到前路的希望了。
“当然，男孩子总是会叛逆的。”
“……”
并没有元气满满的接话声，王俊凯奇怪地收回目光看向男孩子，却发现他脸红红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男孩子猛地摆手，满脸窘迫，隔了一会儿又笑起来“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帅。”
“你也不懒啊。”
“嘿嘿，我的帅是众望所归的。”男孩子傻笑着说，亮晶晶的眸子却一转，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王俊凯摇摇头。
男孩子惊讶地看着他“为、为什么啊？”
可能是错觉吧，王俊凯总觉得他刚才在男孩子的脸上看到一丝惊喜。不过，对啊，为什么自己没有女朋友呢？其实这么多年，王俊凯的身边也不是没有优秀的女孩子对他表示好感，可他总是装作不懂的样子，渐渐地那些女孩子也都知趣地不再靠近。
“她们啊，我都不喜欢，有什么必要在一起呢。”
“这么说，你很受欢迎咯？”男孩子的声音变得低落，他认真地说“你……你应该有个聪明美丽、温柔贤惠的女朋友的。”
“借你吉言。”
男孩子很快转移了话题，兴高采烈地聊起了别的事情，王俊凯也很耐心地听他讲，时不时插上几句嘴，气氛还算融洽。
“我到家了，明天见。”王俊凯笑着说。
“嗯，再见！”男孩子站起来给他让出地方。
转动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王俊凯打开客厅的顶灯，脱鞋进屋，一边走一边脱下黑色的风衣。
果然，风衣也被男孩子沾湿了，王俊凯叹了口气，找出吹风机，调好距离温度，开始吹烘干。随着水渍一点点变小，空气中散发出一丝丝铁锈的味道。
雨已经很小了，王俊凯决定不打伞，跑着去车站——反正距离也不远。
急急忙忙赶到车站的时候天都黑了，王俊凯有些郁闷，临到下班突然被领导逮住留下来改一份策划，不知不觉忙到现在。他看了看手机显示屏，比起前几天晚了大概两个小时。
今天还会不会见到那个男孩子呢？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即使心里明白可能见不到他了，王俊凯仍然在驶过了一辆又一辆可以回家的巴士时，固执地等在站台上。
不知为何，今天的804也来得格外慢，半天见不到踪影。
804终于慢悠悠地停在站台边上，王俊凯立刻上车坐下，然后控制不住地开始纠结。
“喂~喂~醒醒~”
王俊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呆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睡着了。可能是加班太累了吧，他不禁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一下领导。
再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男孩子，王俊凯笑起来“好巧啊。”
没想到这么晚还是能碰见。
男孩子摇摇头“我是专程等你的。”
“等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看见好几辆804开过去，上面都没有你。”男孩子忽然又眯起眼睛笑了笑“还好等到你了。”
王俊凯不禁感到一丝愧疚，而更多的是温暖。独自一人在外打拼，那种孤独被一句“等你”驱散了。
“谢谢。”王俊凯真诚地道谢，令男孩子感到窘迫，他的脸又红起来，却衬得其他裸露的部分更加苍白。
“这个给你。”一包纸巾出现在王俊凯手里，他注意到男孩子身上还是湿着的，衣服裤子也是同一件，这让他感到奇怪。难道他还没回家吗？
“真高兴能够遇见你。”男孩子看了一眼王纸巾，但很快又撇开眼神——他没有伸手去接“虽然你看起来很冷漠，但实际上很温柔。我知道自己话很多，很烦人。但还是忍不住想说话，因为我怕没有机会了。你知道吗，虽然我的身上是湿的，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王俊凯默默收回纸巾“你……怎么了？”
“噗哈哈哈，没事没事。偶尔文艺一下还把你吓到了吗？”男孩子突然笑起来，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
“真的没——”
“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男孩子打断了王俊凯的话，像是怕他不同意一样快速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俊凯。”王俊凯下意识接话，今天的男孩子好像比昨天自己还要着急。
男孩子低头嘟囔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是大大的笑容“好啦，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一定不会忘了，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忘的。”
迟钝如王俊凯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问道“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男孩子翻他一个白眼，不高兴地回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世纪城，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王俊凯正要解释，男孩子突然站起来看着他，眼眶红通通的“我要下车了，再见！”
“你别——”眼看男孩子要走，王俊凯立刻伸手想要抓住他，指尖触及男孩子手臂传来的冰冷让他缩了一下手“生气……”
男孩子趁此空档跑下车，一刻不停地消失在夜色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因而王俊凯没能看见男孩子的脸上那一抹决绝的神色和隐隐约约的泪痕。
他愣愣地看着刚才触碰到男孩子的手指，鬼使神差般把手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萦绕在上面。
王俊凯颓然地坐在座位上，他感到很不安，剧烈的不安，这种感觉缠绕在他心头怎么也散不去。
“北城小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不要拥挤。”
机械地站起身准备下车，一个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王俊凯的步伐“年轻人，下次不要那么大声地自言自语好不好，我们公司一辆804刚撞死过一个少年，今天是他的头七，你这样很吓人的！”
王俊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又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卧室的床上，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和男孩子相遇的点点滴滴。
浑身湿透的男孩子，眸色是淡淡的琥珀色，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梨涡，总是莫名其妙地脸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那么蠢呢？
一刻不停地说话是因为以后再也不能和人交谈了，不是离家出走而是想回去却回不去了，不觉得冷也不会感冒是因为……
还有，
——“好啦，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一定不会忘了，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忘的。”
只让我说名字，自己却不说。真的，太狡猾了。
今天是第八天，雨终于停了。
王俊凯站在车站，他要等一辆804。
他知道，他在再也听不见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了。但是他也知道，那个声音曾真实地存在在他的生命里，不可能会忘记。
——请问，这里有人吗？
——这里没有人。但是……
——什么？
——这里已经有一个男孩子了。
END
1.一切都是巧合，最后他们又相遇了然后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手动滑稽
2.男孩子确实死了，王俊凯遇见的是第三天的男孩子灵魂。下雨的第一天男孩子就死了，所以身上一直是湿的，雨水混血水有铁锈味。男孩子说明天能见妈妈的“明天”是他死亡的第七天，也就是俗称的头七。第八天，滞留在阳间的灵魂消失。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你看我机智地没有打上男孩子的名字！！所以不要打我！！
欢迎讨论文中暗示男孩子身份的点……个数最多的让我想想……点文？？
